「不記得故鄉的人,將無法長大成人……」剛來台灣時,每聽到這首越語的《故鄉》,妳便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,常是淚濕衣衫不自拔……多年過去,妳已能看淡往事,繼而安慰其他的姊妹們,一如妳常掛在口裡的話,既來之則安之,因為命運掌控在自己手中。如此老生常談的話,今從妳口中淡然道出,看似光鮮的人生背後,必然經歷了段難以啟口的故事……
廿歲那年,妳與他透過媒人僅一面之緣便決定嫁了──出身越南芹直的妳,世家務農,下有五位弟妹,家境雖不富裕,卻也凝聚了核心。一日,父親不慎於農作傷及頸椎,自此半身不遂。頓失家中支柱,窘境如滾雪球般的日益壯大,窮苦人家的辛酸,妳無語問蒼天。
來台後,文化的差異與語言的隔閡,如海峽的兩岸般,將妳隔於天外。皎潔的月色下映著那張捲角微皺的全家福,妳含淚告訴自己要忍耐,日子總會好的。
然天卻不如妳願,自孩子相繼出生後,一切全然丕變,體貼溫柔的他已不復見,反似惡靈附體般變了個人──嗜賭、家暴、外遇等,各種妳不願見的厄運雪片般飛來。妳冀望以柔情、包容感化他;他恆以冷莫、無情回報妳。為了孩子,妳再次咬牙忍了下來!
偶爾回鄉探親,見那老態漸顯的雙親與求學中的弟妹們,言行中盈滿關愛,問得最多的無非妳嫁得好不好,過的如何等,幾度妳險些表露內心的真實……最終,妳仍甜笑著說,妳很幸福……
妳教孩子母語、唱越南童謠、做著越式河粉、生春捲等,那種種隱喻,無非乃妳對家的思念。
某夜,妳見他面色森然返家。妳小心冀冀地伺候他,生怕受了無妄之災。豈料,孩子不意的哭閙聲,卻如引信般令他潛藏的情緒──轟然爆發。
妳緊抱著孩子蜷在桌角,以瘦弱的身軀護著稚兒,任驟雨似的拳腳落於妳身。一旁的大女兒見狀,竟哭喊著不要打不要打外,更以她五歲的身體趴護妳身。已然失去理智的他,一把拉開大女兒且一掌摑在她陶瓷似的臉上。
這一幕,彷彿打醒了妳,也打斷了妳們的姻緣。妳帶著孩子們逃了出去,逃離是非地。
「五、四、三、二、一──新年快樂!」
「砰!砰!」
此值跨年夜,正當大家瘋著跨年、欣賞絢爛花火之際,身無分文的妳卻光著腳丫,僅著件薄衣緊抱著一雙兒女,在寒風中瑟縮牆角暗自垂淚……淚跡斑斑,於昏暗的地面上,悄然暈起一幅故鄉的地圖。
經歷這般曲折,妳想起故鄉門前的那株老樹,即使不意遭受雷擊,來年春夏仍是枝繁葉盛、生機盎然,尤見天無絕人之路。瞥見懷中稚嫩的兒女,堅靭的母性令妳尋思後路。承蒙同鄉的姊妹們不吝資助與幫忙,陣陣暖流悄然滲入妳已漸乾涸的心。
所幸,妳還有自故鄉帶來的廚藝。在姊妹們的幫助下,妳於一間餐館內持續精進;即便收入甚微,且肩負兩個孩子的重擔,妳仍甘之如飴,唯妳知道,孩子儼然是妳最甜蜜的負荷。
幾年後,妳靠著一股不向命運低頭的倔強,已然成為一間越式餐館的老闆娘。店內時見妳蜂兒似的穿梭內外場外,偶爾還得督促孩子們的學習,不變的卻是,臉上依舊掛著花兒似的笑容。
一夜,偶見一婦人帶著兩子女來到店內用餐,點了一碗河粉。那婦人略帶歉意向妳多要了兩個碗。雖妳默然不語,但妳早已瞭於心,眼前的場景,像極了多年前的夜,那時孤立無援的妳……不多時,那婦人的桌上多了三碗河粉與些許小菜。婦人愕然,緊握的手上僅有的銅板望著妳。只見妳微笑的說,慢慢吃,那是我請這兩個孩子的。當年,我也是這般走過來的,若不嫌棄,往後就來店裡幫忙吧!聞言,婦人的臉上,已是淚兩行……此後,店內多了一道身影;門口,則多了個牌子,上書:內有愛心餐。
迄今,當年妳懷裡的孩子已然大了。他只想告訴妳──媽媽,謝謝妳,妳永遠是我的驕傲。猶如妳常哼唱的那首歌:「不記得故鄉的人,將無法長大成人……」在我心裡,有妳在的地方就是故鄉;我會銘記妳的言傳身教,持續傳唱著這曲──來自他鄉的謳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