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時,童稚懵懂的我千千萬萬也沒想到,外表看似豪邁直爽的她,內心竟也藏匿著繾綣思情。
印象中,她總是哼著同一段歌謠,乍聽之下輕盈卻不失一絲幽婉,仿若溪水一般澄淨透徹。當我好奇地瞪大眼,向她問起為何總是唱著同樣的旋律,她從容地放下手邊的工作,用溫柔舒緩的語調:「這是小兒子以前最愛聽的歌謠,每天晚上都得聽我唱個幾十遍才肯乖乖上床睡覺哩!」說著說著,她兩側臉頰的肌肉逐漸向上繃起,儘管她努力試圖維持著原先優雅的微笑,雙唇卻不禁微微顫抖,像是被心中的五味雜陳迷茫了思緒,不知所云。
她常常摸著我的頭,說我笑起來和她日日掛心的小兒子有多麼相像。她總喜歡到住家附近的印尼超市,買上一小盒她所熟悉而我未曾嚐過的零食,然後到學校接我放學,至今我仍記得她挨著圍牆等待我的身影。不起眼的金黃色糕餅,是她來台灣工作數個月內的時間裡所能找到的、最接近家鄉的味道,我拆開塑膠外膜,細細端詳著掌上的金黃色糕餅,而她靜佇一旁,溫婉地望著我大塊啖食的樣子,露出無比滿足的笑容,不忘以調皮的語氣叮囑我別再媽媽面前說遛了嘴。談笑之間,我們繞過大街小巷,橫渡公園綠地,穿越人流如梭的台北市中心,Liena的步伐隱約在短短兩年內與這座城市找到了和平共處的節奏。
時光飛逝,每當回想起Liena返鄉前夕欲言又止的神情,心中總漫起難以言喻的感受。或許她一心期盼著身處異鄉的自己也能找到一個溫暖嶄新的歸屬,也或許是在我天真的眼中,她曾看到了自己孩子的身影,隱隱約約輾轉於兩顆圓潤飽滿的瞳孔之間。
當Liena工作期滿回到家鄉,迎接她的將會是什麼樣的光景?她所愛的一切是否仍然能使她心動不已?人們常說「近鄉情更怯」,我原本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涵,然一旦憶起Liena返鄉前夕雙頰汩汩滑落的晶瑩,心中卻好似隱約體會到了些什麼。她把青春年華摺成了小紙船,遠渡重洋,盼著為家人築起美好的未來,更好的世界,她隻身在異鄉漂流,將滿腔的母愛投注在別人家的寶貝上,換來的是親暱的兒女已成了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,而當在路上遇到多年沒能見面的親朋好友,頓時連一句噓寒問暖也變得難以脫口。小船承載著夢,會帶她離家越來越遠,還是終究會領著她回到更美好的家園?一切的未知流淌在希望實現與落空的邊界,只有時間悄然地等待著Liena獨自揭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