窄小靜謐的斗室,是我還債的蝸居。我有兩個室友,長得都很高,一個體重一百二十公斤,吃得好、睡得好,不多寫他,非是我胸襟容不下他的體重,而是他不會說故事。
另一個室友,只有六十公斤,但很會說故事,我喜歡寫故事,所以對他自然關懷備至。兩人常被工場同學戲稱為西遊記裡的豬八戒與白骨精,豬八戒這稱呼我認同,因為他不會說故事,白骨精這名詞我很不以為然,但他卻不以為意。
翻開記憶手札,白骨精曾在某頁留下一則移工的故事:主角巴奈,是土生土長的越南人,家境本已貧困,奈何!父母又為他生了八個弟弟。父母雖非常努力賺錢,但只夠溫飽,無法讓孩子上學。二十歲這年,巴奈透過仲介遠渡重洋來台灣工作,他被仲介安排至工業區一家電子加工廠,擔任作業員。這家工廠,環境好,薪資待遇都不錯。
可是!巴奈在工作兩個月後,突然離職。巴奈不煙、不酒、不嚼檳榔,以致無法融入泰國移工下班後的夜生活。漸漸地,巴奈開始遭受排斥,甚至霸凌!
離開電子廠,巴奈做起了粗工,搬磚頭、扛水泥、拆舊屋,無所不包,每天面對漫天塵埃,搞得全身髒兮兮才能領到日薪,回租屋處休息。
粗工雖比以前的工作,辛苦好幾倍,可巴奈卻樂在其中,非常喜歡、熱愛這份工作。這裡的工人,來自台灣各地,離鄉背景的滋味!他們感受甚深,所以特別珍惜齊聚工作的緣分,巴奈的家鄉最遠,得到的關懷、扶助相對最多。巴奈的月薪三萬九千,三萬寄回越南給家人,自己只留九千付房租、吃三餐。工作兩年,他越南的家已改建為三樓透天厝,弟弟全上學了,在當地已算富戶。巴奈說:「做粗工的那段日子,是他一生最快樂的回憶。」
時光荏苒,轉眼,十五個寒暑悄然流逝,巴奈已三十五歲,依舊做粗工。這天午休,輪到巴奈買飯,他騎著同事的摩托車,到附近買便當、啤酒、檳榔、香煙,除了便當,其他物品都是代同事買的。東西買齊,返回工地,巴奈發現他適才牽車的地方,多了兩名警察、一個中年人。巴奈雖好奇,仍把摩托車騎入停車格,當車停妥,警察立刻上前將他上銬、逮捕。帶回警局。依竊盜罪移送法辦。原來,巴奈騎錯了車,也真巧,車型、顏色與他同事的一樣,連鑰匙孔都一樣!此案經法院判決,巴奈被判刑八個月。
入監服刑,巴奈和多數受刑人相同,白天至工場作業,晚上回舍房休息。可惜!規律的生活,巴奈只過了三個月。某晚,巴奈突然胸痛送醫,檢查結果,肺癌末期!醫師說,他因長期吸入大量混濁空氣,導致罹患肺癌。
巴奈走了,去另一個世界,開始新的生活了。巴奈走了,沒人說故事給我聽,我買的餅乾、水果,沒人陪我一起吃了。巴奈走了,我無法再寫信幫他騙父母,他在台灣一切都好。巴奈走了,白骨精也被他帶走了。巴奈…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