烈日盈空,溽暑像是揮不去的蒼蠅;惱人一嘆!倏地,一道微風徐徐……「阿進!過來幫忙搬床架,你的同居人來囉。」老闆娘催促著。就這樣,我的生活──突然走進一位外國人。
林阿天來自印尼巴東偏遠山區,個兒矮小、腰圓膀闊,透著精悍的氣勢與率性。從小慣於勞務讓他練就一身靈活俐落,而白皙膚色更使他成為資源回收場裡人人稱頌的焦點。說是與眾不同,又不盡然。其實我們都一樣,平凡得像樹上的葉片;一陣風,就能使我們翻飛、飄零。看他靜靜鋪陳隨身行囊──出外人的寂寥油然而生。恍惚間,一束熟悉感,如影乍現、又隱沒。
回收場是髒、亂的環境,我們的工作,就是用心且勤勞的讓這一片混亂,重生秩序。工作本身並不粗重,只是細瑣繁雜特多。尤其,老板託付教導阿天的責任,言語的隔閡讓溝通支離破碎,當比手劃腳經常演變成匪夷所思的烏龍下場時,心下就想:「阿天一定要學會中文。」所幸,在我的認真及阿天的勤奮下,他很容易的走入台灣的生活步調。
假日我返鄉後回到依舊冰冷的貨櫃屋。一進門就發現!煥然一新的整齊、潔淨,連我的床舖也散發淡淡的溫馨舒適。這又是阿天窩心傑作,很平常、細微,於我卻有著彷彿母親呵護的溫柔般,幸福隨心起伏。隨著時間堆疊、工作上的契合、情感愈發融洽,樸實無華卻難以忽視的友情,昇華成患難與共、無話不說的手足之情……
我們就喜歡這樣──躺在床上,盯著旋轉吊扇,聊著心聲、過去、未來。阿天說以後要賺很多錢,然後將父母、兄妹團聚一起,過無憂快樂的日子。忽然,我想起與弟弟共築的夢想;駕駛戰鬥機遨遊天地,第一站先到迪士尼樂園……只是弟已來不及長大,永遠停在十三歲那一年了。
宗教的不同是我們之間的差異,同行外出時總是因「豬」而拌嘴不休。每日早晚時刻,凝視著他虔誠膜拜真主──阿拉。堅毅的側臉投射出信仰與希望,酷萌中又帶著幾分天真──多麼神似我弟啊!朦朧中影像重疊,緣份真是奇妙,竟能穿越萬千里國界,直抵我心。
像小說裏的大俠,他有一副仗義扶弱、熱情過頭的天使心腸,特別是對那些販賣物資的老人家,只要一看見,立馬丟下手邊事奔赴幫忙,然後帶著靦腆笑容和尋求我認同的眼神,繼續工作。又一次,到高雄送料,在等待卸料空檔,竟為了豆花伯與兩個少年扭打,待我發覺,警察已介入,只能哈腰低頭賠錯尋求和解落幕。雖然他的衝動常為我招來麻煩,但他耿介性格與勇氣,還是贏得我由衷的讚賞,喜歡帶他四處遊歷。
回程中,我將耽憂與生氣寫在臉上,叨唸聲在車廂中凝結成──靜默,隨即又被呼呼風吼掩蓋……阿天突然大叫:「停車!」頭探出窗外,順著他的視角看去;夜晚的夢時代摩天輪,絢麗霓虹燈影點綴星空,像是夜的綺夢。「真的好美!」阿天若有所思的說。
或許,曾經的夢想不應該輕易地被匆忙俗事取代而遺忘,直到──他的出現才驚覺,心中那個世界已開啟。
那一天6月26日,弟弟的生日。多雲到晴。「阿天!陪我去看世界,好嗎?」
在緩緩爬升的摩天輪中,迎著風,像是小時候坐在搖籃裏,伸出雙手;渴望著母親抱抱一樣,期待著世界美好的擁抱。忙碌熟悉的生活變小了,接著海岸、港灣、穿梭的船隻、波光粼粼的大海、天際瞬間耀入眼簾,心似乎也明亮了。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動,轉頭,看著阿天歡喜洋溢的臉龐,眼中閃爍著希望被現實的滿足……
阿弟!你看,我們的世界變漂亮了──。